5. 听话_跌进你心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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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 听话

  重新被暖气充斥的别墅,静谧冷清,却很快,在他们彼此交错的视线和呼吸的流连中徐徐温热起来。

  悠悠摇曳的烛光,将男人凌厉锋利的棱角一点点虚化,他眉眼漫开的轻笑,连光影都一时为他镀上了温柔的笼罩。

  这一幕,实属久违的熟悉感。

  宋念安混乱的思绪慢慢被涌现的回忆肆意占据。

  这似曾相识的打趣对话,和男人长身玉立的模样,蓦然将她牵扯回他们第一次遇上的场景。

  那会应该是深秋了,红枫林包围的路道都是枯落的枝叶,来回自行车上的铃铛清脆,西院寺庙前的风铃声入耳,轻轻一脚踩上枯叶,都是“嘎吱”的细腻声。

  那是宋念安第一次到中国,时年九岁。

  宋念安不是生来就长在溪安大院里的。

  先前,她有随母亲在国外住过很多年,一直到上学了,才回到国内,认识了后来真正与她有关的家人。

  在宋念安的印象里,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英勇的军人,在一场意外中牺牲,叫林柏安,却一眼都没机会见。

  因为母亲怀她是意料之外,而她还没面世,父亲就离开了。

  所以后来在国外,宋念安很清楚那个从商家庭不可能是自己的家,自然抱着局外人的心态,一路谨小慎微地长大。

  而那时候的她,明明只是个孩子。

  后来回到中国,母亲宋芷青带她去的第一个地点,就是位于溪安城南的西院寺,深山古刹,空净笼罩。

  母亲说,这里是她和父亲定下姻缘的地方,要带她来看看。

  其实那时候的宋念安还没走进老院,甚至只知道自己有个姐姐。

  她也不知道西院寺的姻缘代表什么,不明白母亲的怅惘若失是因为什么,她只当是她想父亲了。

  而东张西望,宋念安有额外注意到,来这的,大多是一男一女。

  寺庙枝头,姻缘相挂;风带秋桂,吹起长思。

  这是母亲在红色绸缎上写下的话。

  她还另外给宋念安和姐姐林钦吟都写了一句,像是早知自己过得苦善,不想让晚辈也如此一生。

  姐姐林钦吟的那条,是宋念安帮着去挂的。

  而当她挂完,从台阶上下来时,就注意到了一旁在排队等待的抽签,明码标注着,二十元一次。

  排队的人不少,从寺庙里一路到寺庙外的等候区。

  宋念安记得母亲每次来,都要抽一签的,遂打好招呼,就乖乖站了过去。

  可能是看她小孩子吧,推搡的时候都有人在后面护着。

  起先是女人清浅的香水味,而后便是清冽凉淡的皂香味,像候海时那一抹舒凉,寡淡,却萦绕不去。

  女人急躁地接完电话离开。

  身穿浅蓝校服的少年向前靠近,安定站在了她身后。

  光从投落地面的身影,宋念安就能察觉他身高的颀长挺拔,余光扫去,少年校服校裤松垮衬身,运动包斜跨在身,双手插兜,随意懒散的风格。

  光晕在后,如作背景,将他整个人恣意清俊的轮廓勾勒清晰。

  那时的宋念安并不知道,身后的少年会是她之后很多年的羁绊和渴望。

  就在她排得无聊,想要转头去看看宋芷青烧完香没,突然有两个比她还小的小男孩互耍着冲过来,就朝着她站位的方向,嬉皮笑脸的,根本没考虑可能会刹不住车。

  宋念安反应也慢。

  就在两个小男孩自己都慌张时,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股力道,少年温热的手护在她额前,折转过身,把她护在自己怀里,任由小男孩撞在他身上。

  一瞬间,铺天盖地的都是属于他的气息。

  宋念安怔在原地,木楞又本能地感受着少年呼吸的温柔起伏。

  “喂,小孩。”

  “嗯?”宋念安慢一拍地回神,转过身,呆呆地仰颈望去。

  那一刻,她才清晰地看清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,利落的短发,漆黑彻墨的瞳色,清透到不含一丝杂质,眼尾微扬,在光下平添生来张扬的矜贵。

  淡笑浸染后,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温和和深邃净澈的吸引感,耀眼至极。

  一时间,宋念安小小澄澈的瞳眸都忘了轻眨。

  少年时期的傅听言本就傲气贯身。

  他和小宋念安对视了几秒,耐心般般,轻敲了下她额头,散漫挑眉道:“还排不排队?”

  宋念安回神,点点头,憋了几秒,小声道:“谢谢,哥哥。”

  “嗯。”这话挑起笑意。

  就在宋念安重新排回傅听言前面时,只听后面慢慢悠悠传来的低声:“小孩排什么姻缘队?”

  “......”宋念安感受到了赤.裸.裸的别意,转头,轻瞥了眼宋芷青那,一本正经地回他,“小孩怎么就不能排姻缘队了?”

  傅听言倒是觉得新鲜,“一个人来的?”

  “不是啊。”宋念安表面在和傅听言聊天,但脑海里一划而过前两天宋芷青看新闻时,里头播报的拐卖新闻,加上她在国外,也没少听那种危险事,难免心头一怵,别扭道,“哥哥,你是有什么事吗?”

  “嗯?”傅听言低眸看她。

  宋念安被瞧得很不自在。

  她可能是被宋芷青灌输多了在外一定要小心,别和陌生人说话,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,现在虽然傅听言保护了她,她还是戒备心不小。

  “我就觉得吧,”宋念安寻思着自己也不能直白说心思,一阵大脑风暴后,带怯地闷声道,“你这放学怎么还来排姻缘队?”

  “......”傅听言猛地被噎了下。

  这小孩没说错,他的确是刚放学,本打算去打球,却被自家老头一通电话招了过来,说有急事来不了,非让他在今天的良辰吉时取个签。

  “怎么?”傅听言眯了下眼,很灵活地用宋念安的话给她回了过去,“放学怎么就不能排姻缘队了?”

  “......”宋念安无语。

  看似占得上风,傅听言原先有点低沉的心情好了不少,但念在对方是个小孩,还是收敛玩的心思,漫不经意道:“我到了该排队的年纪了,看不出?”

  “嗯......”宋念安迟疑地盯着他,努力的眼神都像是在判断他那随口话是真是假。四目相对,几秒,她得出了结论,“看不太出。”

  本以为是夸他少年感,到不了该急的年纪,宋念安又在思索后,语出惊人地来了句:“但你要说仔细看,也不是不能看出来。”

  双重否定的话......

  “......”傅听言唇边的笑忽地就淡了。

  耳边好似一闪而过自家老头刚刚电话里那句:“人季家、时家都早就安顿好了对象,从小一起长到大,别提多好,你自己好好上点心吧!”

  时家、林家、季家、傅家都住到一个大院里,只是分属海、陆、空三块。

  傅听言的培养方向和季家长子季淮泽一样,是空军。

  而傅老嘴里的对象,季家长子季淮泽挑的林家女儿林钦吟,时家独子时鉴则是挑的季家小女儿,季淮泽亲妹妹,季向蕊。

  这么一来,傅老玩得好的两家,傅听言没戏了。

  就因为这样,傅老急得不行,非得算良辰吉日,让他这会来抽签。

  像是一瞬挑起了什么,空中一阵风过去,竟多了凉意,宋念安倏地缩了下脖子,像个怕冻的小鹌鹑。

  傅听言波澜不惊地盯着人小鬼胆大的小孩,敛笑后没什么表情,眸色很冷淡,连最后那点含温的夕暮都没照暖。

  周围喧杂不已,唯独他们这里突然就安静了。

  有点诡异。

  宋念安冷不丁瞟一眼,心里就咯噔了。

  这人怎么脾气这么差......不会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吧。

  不会吧......

  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啊。

  现在学习压力都大到这么敏感了?

  就在宋念安想要在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身上力挽一下狂澜时,旁边突然走过一对男女,女人紧张地低语:“这庙不会这么灵吧,怎么还有第一个在这碰上对话的异性就会有缘在一起的传言?亲爱的,我上次来这还没认识你呢,但我有和一个男的对话,不要紧的吧。”

  男人安慰她:“这传闻也就是说说的,这异性也太宽泛了,难不成差个几十岁也有可能?你别多想了,我们走。”

  宋念安:“......”

  傅听言:“......”

  嘀嘀咕咕的,后面说的,他们就听不见了。

  傅听言低头瞥了眼个头都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孩,突然觉得这传闻荒唐至极。

  反观宋念安,再不谙世事,听到这话,脑骨碌一转,能不懂什么意思吗?她那点想要安慰的话涌到唇边,也一下散了。

  最后,他们互看一眼,都理智地移开了眼。

  那时的宋念安并不觉得,自己会和这个搭话搭得多少有点像人贩子的哥哥再有交集。

  所以大院所有人都以为宋念安是在后来走进大院,和他们几个哥哥姐姐一起去游乐园才遇到的傅听言,其实并不是。

  这场见面,她没说,傅听言也没说。

  到现在,似乎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,命运的安排很有意思,他们早就遇到了。

  当下,异国他乡。

  宋念安眸色微闪,震惊于男人真的是傅听言的同时,却多一点靠近的步伐都没能迈出。

  不是她不能,而是她不敢。

  消失三年的人突然出现,就这么机缘巧合地出现在她的绑架地,在危险关头几次及时护住了她。

  宋念安望着男人压抑冷淡的眉目,心头倏然涌上一股酸涩,堵在喉咙,唇腔,如同哽刺,生生一个字眼都蹦不出来。

  她的气息不紊,缠乱而纷繁,傅听言手上拿起的蜡烛,火苗都在她的呼吸中飘浮不定,摇曳纵生。

  过于寂静的环境,温暖的风声好像听见了女人眼角蒙湿后坠落的细微。

  “所以是我猜的那样,对么?”宋念安明白了,终究没点名道姓喊他,也没直白地把话说出来。

  但意思鲜明,傅听言不可能听不懂。

  “嗯。”他没瞒她,“现在你和我站在一条绳上。”

  宋念安不否认他的话。

  “在阿耶于的Yan会穿西装,会喷香水,甚至会喝按理不可能会碰的酒......”轻轻地,她笑了,只是这笑又涩又辛,“我认识你短短几天,你就救了我这么多次,那礼尚往来,我能帮你什么?”

  宋念安虽然很惊喜,也很激动。

  但在阿耶于就必须理智悬上,傅听言有任务,她同样有很多人要去帮助,这里危机四伏,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否安稳看到明天的天光。

  她不可能常留在这。

  所以在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离开,宋念安多少还能凭医生这个身份,帮他一把。

  但傅听言只是在宋念安勇敢试探的问话后,低笑着起身,走到她面前,把蜡烛摆在她面前。

  烛光照亮了他们彼此的瞳眸。

  宋念安眨了眨眼,眸前的雾气悄然消散,“做什么?”

  “吹灭。”他说。

  就在宋念安吹灭蜡烛的那一刻,别墅只不到十几秒的黑暗,紧接着,在傅听言从袋中拿出整套别墅的控制器,按下总灯控制键那瞬,满堂明亮。

  宋念安一时没能适应光线,轻闭上眼。

  而傅听言的话低沉慢调,近在耳边:“人在暗处,攻击才会轻而易举。”

  宋念安起先没懂,但在睁眼和傅听言对视上的那一刹那,听完他言简意赅的解释,她懂了。

  刚才的灯泡灭去是傅听言的操控。

  他是关了摄像头,那是因为在进别墅的时候,他就注意到了守在树丛里的那几个男人,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。

  宋念安的出现,只不过加剧了他们猖狂的瘾头。

  傅听言了解,也清楚,关闭摄像头更能让他们放松警惕,没关窃听器只是因为他在等他们的对话。

  守株待兔,等到了他们的目的。

  但更多的,傅听言没说。

  其实被他打伤的那个男人是科特领回来的,叫沙孔,和今天靶场最后死盯着他的那个男人,沙里是兄弟。

  两人从小跟在科特身边,算是这里面最亲的关系。

  但沙孔贪色又懦弱,沙里激进又极端,两个即便都是科特亲手培养的,也总是不得他心意。

  沙里为什么会对傅听言针对性这么强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傅听言在进来一个月,就围剿了沙里半年都没能控下的分支。

  整个本该属于沙里的分支,都被科特赏到傅听言手里。

  后面屡屡截胡,傅听言踩着沙里,手段狠戾地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仅次于科特的位置。

  在黑豹组织里,没有所谓的善意和良知,有的仅是腥风血雨,极端竞争。

  傅听言站稳了脚跟,而沙里岌岌可危。

  现在奇利亚博士那边的新药试用是科特关注的大头。

  如果这块蛋糕真的再落到傅听言手里,别说有下一个机会,沙里已经能鲜明预感到,Min的死,是他们结局的预示。

  所以沙里不可能放任如此,他不能出现在傅听言别墅旁边,但沙孔可以。

  只是谁料他这个废物弟弟还是拎不清重点,色意蒙蔽了他的心思。最终,反倒被傅听言再压一头。

  这些关系,宋念安完全不知道。

  她突然想到科特今晚说的用药在那两个被关的人身上后,难免心中惊悸。

  既然那药能逼人说出真话,就会一定地带有眩晕迷剂的效果。她不敢保证之后会发生什么,只不想拖傅听言后腿。

  傅听言看出她的后顾之忧,倒是淡嗤笑了:“想什么呢?”

  “没什么。”宋念安嘴上这么说,但她还是怕那个药会用在自己身上。

  更多的,她没想,只是把还残留的疑问问了,“今晚靶场,就坐在刚刚那个闹事男人旁边的男人,很眼熟,我好像在哪见过,但我不记得了。”

  “灰色西装那个?”傅听言微皱了下眉,提的就是沙里。

  宋念安点头,“就是他。”

  不得不说,宋念安的提醒很及时,忽然提醒到了傅听言一件事。

  宋念安会出现在这的原因,那张照片,从何而来,傅听言不动声色地淡了神色。

  仅仅几秒的沉默后,他恢复常态,将话题折转回宋念安刚才那句“我能帮你什么”。

  “宋念安。”他喊她。

  “嗯?”

  兴许是带着几分笑意的散漫语调,隐隐焦灼的气氛有所化解,宋念安没跟得上节奏,轻愣了下,答他:“怎么了?”

  傅听言看着她的眼睛,“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?”

 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,就算宋念安腹中有话,也一时没能说出。

  傅听言轻笑了下,随手摸出一根烟,滑开打火机,火石刺目擦上。很快,烟身燃烧的火光伴着袅袅余烟腾升,模糊了男人性感出挑的眉目。

  宋念安竟有一瞬的恍神。

  “下周五晚上,临边码头会来一艘船,会有人安全送你出去,3890是你的登船号,船线不会离开阿耶于和马加革两块地方,但上面会有送你回安全区域的人。”

  这几天,傅听言虽没出现,但已经打点安排好了一切。

  现在,他不过是盯着烟雾的慢慢腾升,没抽一口,有条不紊说着:“大使馆那边也会有人接应。”

  从始至终,男人都是眉头微松的状态,仅仅像在讨论一件云淡风轻的话题。

  可这话话外音太多了,宋念安一时不知该理解哪种。如果她走了,被人发现之后,该是问的不就是傅听言了吗?

  一想到这,她有点急,也有点慌。

  “那你呢?”她问。

  给她的答案,是:“我会在这。”

  但像极极端条件的安抚,他的眸色浸入一点亮,游刃出浅薄的柔和,低沉缱绻的语气:“因为下周,就会结束。”

  会结束的意思,就是这边一切的终了。

  其实傅听言这边原定的计划是再加半年,但因为宋念安的到来,Min、沙里、沙孔等等不安定因素都有了变动。

  他一直在等一个契机。

  或许现在乘胜追击,下周就能有铤而走险,结束的机会。

  宋念安明白了。

  这种情况下,她毫无选择,只能答应。

  傅听言捕捉到了她的紧张,倒是不在意地又喊她:“宋念安。”

  宋念安还沉浸在刚才低沉的情绪里没出来,没吭声。

  “我还在这呢,”傅听言唇边轻起弧度,抬手顺势轻抚了她脑袋,“你怕什么?”

  “谁说我怕了。”宋念安死鸭子嘴硬。

  一句反驳,低沉被打破。

  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。

  她垂眸,绵密的眼睫压在眼睛上,看不透情绪,从傅听言的视线角度,只能辨别她的目光方向,定格在了某处。

  望着男人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,宋念安轻轻吸了口气,略显突兀地问他:“你的那颗痣,怎么没了啊?”

  低不可闻,却也陡然轻松了氛围。

  傅听言抬眸,和她对视几秒,忽地勾唇笑了,逗她:“没了么?”

  “对啊。”宋念安有点摸不着头脑,痣没了,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吗?

  她没敢碰他,只是抬手指了下自己脖子上差不多的位置,小声提醒,“没和你开玩笑的,真没了。”

  傅听言低眸看她,背光,眸色背光晦暗,但微不可察地,挑出了深笑。

  这笑,宋念安头皮麻了下。

  紧接着,她的手腕就被男人宽大的手牵住,指腹反向触及他微滚的喉结处,稍微使劲抓了下,上面覆盖的一层贴近肤色的黏质物就被摘下。

  原有的痣还在那。

  宋念安没反应过来,讶异顿住。

  下一秒,烟身烧过,傅听言夹着烟的右手轻掸了烟灰。

  他被烟雾熏缭过的嗓微哑,低低沉沉的清冽,含着笑,带着起伏不定的热息,慢慢落在她眼前。

  “这半根烟燃完,就去睡觉。”

  还是以前那样的语气,熟悉了,但宋念安总有点想法。

  她闷闷地“哦”了声。

  换来的是脑袋的揉,他笑,“听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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